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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这事儿从前也不少。”
蒋侍郎摆摆手笑,“前些年还有装作前朝公主的后人,四处骗银子说助他复辟后要给人封侯的,也有说是孔老夫子千年未死要凑钱办学堂的——嗐,这事儿你去问老崔,可逗趣儿,那人连四书哪四书都不知道呢。”
说到这儿他笑意又一顿,再看了眼裴钧手上的刺青花样道:“哎,不过这花样儿倒画得很精巧——寻常人也不大有知道斥候营行序的,指不定真与从前有些干系。
眼下多事之秋啊,子羽,你最好也留心着查查,可得仔细别被害了,那牵扯可就大了去。”
“可您说那营里的人都死光了,晚辈可打哪儿查起呀?”
裴钧就着他的话问下去,“萧老将军又不在,当年戍边军中也作古的作古、流散的流散,找起来该跟没头苍蝇似的,蒋老您可给指条明路罢。”
“要么你先查查这行序?”
蒋侍郎压低声儿说,“这行序除了排人头、记名字,也还表了这兵蛋子的属地,也都是为他死后好找家亲认尸的。”
他指着刺青上的第一个数道:“我就记着这该是丰州地界儿的号位,你着人往那儿跑跑去,或该能有些头绪。”
——丰州。
裴钧微微点头,谢过蒋侍郎,又同方明珏、右将军告别,出了讲武堂便往皇城以南的元辰门走去。
他记得丰州地界中多有与蔡氏相交甚笃的豪强世家,其州官之中,又有蔡延的大儿子蔡沨兼任州牧与都尉,如此证据指向蔡氏,果然同姜越与他的所料不差,故此行刺之事,就算不是蔡家指使,也会是蔡氏底下的爪牙所求,若查下去,就定然与蔡氏脱不得干系——
可转念一想,这消息若由他裴钧替姜越继续查下去,恐怕会当先让蔡氏警觉他联通了晋王一脉,反倒打草惊蛇露了底,这就不美,倒不如把这消息露给姜越,让他自个儿查去,这样才能两边儿都摘出来,以为后计。
然想到此,裴钧心里却隐约有了丝道不明的动摇,更觉口中随着这动摇而起了阵回神即逝的馥郁回甘,叫他想起了头夜在晋王府的茶室里喝到的那杯奇异的花茶——还有晋王爷姜越那些意有所指的话。
姜越说与裴钧相识十年来,除却初时两次少年作怪外,之后从未对裴钧有过恶意,就连邓准之事都只是警示,唯独方式过火罢了,而这样的警示若叫裴钧不快,他之后也不再做了。
这话姜越倒说得很诚恳,裴钧虽并不急于去相信,可也并非就不能去相信。
因为就姜越眼下所知的十年中,要说此人对裴钧除却平日的作弄外暂无真实的恶意,实则裴钧是没有异议的。
眼下的姜越,虽确实与裴钧针尖对麦芒,但也尚未到那眼中钉、肉中刺的地步,他们二人之间所有针锋相对的恶意,确然都迸发于新政开始后的十年内,甚可说是裴钧死前的五年里。
在裴钧魂魄所知的、他与姜越相识的二十年中,若要叫他相信那后十年的姜越不想他死,他是死都不信的,而他同样相信,若是换做那时的姜越来考量那时的他,就更该是同种情状。
可眼下的处境却不太确切了。
因为他此时的魂虽是十年后的魂,人却不再是十年后的人,而姜越就更只是年轻了十岁的小姜越。
虽然他们眼下依旧不能轻易便相互信任、结成同盟,可如果新政的局势已然不再与前世相同,那他其实也好奇:他与姜越的对立局面……还会和前世一样难看吗?
如果眼下这个小姜越所做的一切,对他都不存在真实的恶意,那他还能把对前世那个姜越的不甘与愤恨强加在这个姜越身上吗?
可如果不这样,难道他要赌一把现在的小姜越还没对他起杀意?在知道一个既定结局的情况下,如果他赌输了怎么办?他要蛀空的国权和朝政,如果本就是姜越想要夺取的,那当姜越发觉他这个虚假盟友要奉上的并非金光璀璨的权柄,而只是一截白蚁蛀空的朽木,那时的姜越还能说对他不起杀心吗?
世间之事,结局是可以改的,可他的初心会改吗?姜越的初心会改吗?如若不能,那他带着报复一切的意愿当真与姜越站在一条线上,这又同与虎谋皮有什么区别?
“裴子羽!”
肩头忽被一拍,裴钧回过神,见是崔宇来了,正狐疑看着他:“想什么呢你?叫你好几声了。
怎么在这儿站着?”
“听小明珏儿说你被内阁提去问话了,我就在这儿等等你。”
裴钧同他一道往外走,“内阁怎么说?”
“说让我查呗。”
崔宇脸上一点儿笑也没有,一边走一边不断地理着本已十分平整的袖面,“张大人倒没说什么,听着罢了,蔡家爷俩儿话倒是多,还叫把仵作的文书都交去,要庭寄去地方查人。”
——这是当贼的果真喊起捉贼了。
裴钧心里好笑,只觉姜越留了那真刺客的尸身还真是有备无患,不免心底也佩服一分,抬手拍拍崔宇肩头,稍稍宽慰一句:“你放心结案罢,晋王爷那儿倒没说什么。”
崔宇听言,确然稍稍松懈,手也不再执着袖面,只同裴钧说着官中事务往刑部走,都没再乘轿子。
路过城北街口的时候,城隍庙前头围着一大帮老百姓,挺热闹,裴钧远远一瞧,见是来了一队巫师巫婆在跳大神,一个个都带着单面手鼓、绑着腰铃,脸上带着金红的木质面具,同往年年节前跳大神的也没什么不同,可这么瞧着瞧着,裴钧却渐渐凝注眉头止了步子,看往那场中的神情也凝重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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